2008年12月30日 星期二

譬喻。

李佳穎書寫譬喻

譬喻使我跼促不安,像盜賊世界裡一幢門閉窗開的城堡;一個深邃誘人的洞口,我以譬喻譬喻譬喻讓我跼促不安的部分。譬喻使我著迷,寫作者藉譬喻將讀者推開一段距離,給想像力起飛助跑的空間,於是讀者與寫作者有機會一躍站上彼此的肩頭眺望,我以譬喻譬喻譬喻讓我著迷的部分。


張大春則闡述譬喻之所以成立的機制。

譬喻是這麼一回事:喻旨和喻符之所以能夠相互注解,乃是由於使用譬喻的人已經預作假設:讀到這個譬喻的人們絕計不會反對或不明白使用譬喻者對喻符和喻旨的評價態度。舉個例子來說:某甲(使用譬喻者)對某乙說:「某丙跟豬一樣。」則是某甲已然確知某乙也和某甲一樣對豬(無論是牠的醜、笨、懶、髒)素無好感,並以此(豬)求同於某丙。一般而言──即使生物學家和動物學家一再宣稱豬之為一種家畜或寵物的優越性;這世界以豬喻人的譬喻必定涵攝了(像某甲那樣、也像某甲所假設的某乙那樣)對彼一喻旨(某丙)以及喻符(豬)的雙重貶意。但是在兩般可以相互注解的貶意之中,對喻符的貶意居於「意義發生時間之先」,所謂「居於意義發生時間之先」就是說:毋須約定、告知,使用譬喻的某甲早就假設某乙對喻符(豬)先有貶意。

—〈說稗〉‧張大春


於是,李佳穎回應了她的不安(與期待)。

這段譬喻解多少說明了為何有時「譬喻使我跼促不安」(像盜賊世界裡一幢門閉窗開的城堡)。對一個創作者來說,譬喻這個過程是沒有保障的。你以為自己寫了一個寓言,發現了一個妙喻,可以帶讀者從A走到B,當然特定社會文化下的共同記憶、共識或是理性約定都可以在某個程度上栓緊兩端點與這條路,然而期待每一個讀者都會乖乖看見你開的路是徒勞的。另一方面看,也因為有了這些可能讓意義外竄的窗口,小說之所以為小說,而非文宣。


於是譬喻,或者更幽微的——隱喻,體現一種細緻的、難以察覺的意義指向/附加機制。

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揭露了隱喻的危險之處。她「關注的並不是身體疾病本身,而是如影隨形附著在疾病身上的隱喻。所謂疾病的隱喻,就是疾病之外的具有某種象徵意義的社會重壓。疾病屬於生理,而隱喻歸屬於社會意義。」

不僅癌症,其他一些嚴重的疾病更是陷入了形形色色的隱喻。比如人們通常以瘟疫來隱喻外敵、異教徒、反對派、某種非正統的道德風尚、革命和騷亂,以癌症來隱喻潛伏在自己內部的陰險的敵人,以梅毒來隱喻生活腐化和墮落,而肺結核帶來的柔弱、敏感、蒼白則被當成了一種流行的浪漫形象,似乎患上肺結核不是一種不幸,而是優美心靈在身體上的一種體現。在前一種情形下,疾病的隱喻被用來當作一種社會動員或政治迫害的工具,而在後一種情形裡,疾病的隱喻則被用來抬高患者的精神地位和價值。隱喻之下的疾病不僅成了死亡的幫凶,更是政治壓迫、種族歧視的工具。


所以,蘇珊‧桑塔格女士給我們的忠告是,去重新書寫(疾病),但不是再給予(疾病)意義,而是要剝去其意義,不是再詮釋,而是反詮釋

人無法在沒有隱喻的情況下思考,但這不意味著我們無法脫離或試著迴避一些隱喻。

……

所有的思考都是詮釋,但這不意味我們不能有時進行「反」詮釋的工作。

……

隱喻無法戒絕,而須被暴露、批評、鞭打、用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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