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4日 星期三

六個英雄‧羅丹

2004首演。

他凝神琢磨離城那刻。
他彷彿目睹這些人如何動身,
彷彿感到他們每個都滿載自己的過去,
昂然站立,準備把生命帶出老城。
六個人在他面前出現,各有各的相貌,
那對兄弟則頗有幾分相像。
每個人都有自己下決心的方式,
都有他活這最後一刻的方式。
用靈魂去活,用那保持生命的軀體去忍受。
於是形象在他眼前消滅,無數姿勢從記憶中顯現:
拒絕的姿勢,訣別的姿勢,聽天由命的姿勢,
絡繹而至。他把所有姿勢採集在一起……
把他們鑄成六個英雄。

那老人雙臂下垂,
雙臂的骨節已給年齡墜軟了;
步履沈重而遲鈍,
是老人共具的艱難的步履。
一種疲乏的神氣泛流在臉上。
那手提鑰匙的人,
生命力猶強盛,
而今所有力量都壓縮於最後一刻。
他嘴唇緊閉,手捏鑰匙。
羅丹放火在他的力量裡,
於是這力量便在他身內燃燒。
那雙手捧著低垂的頭的人,
彷彿想把自己深深關閉起來,
以求一刻的清靜。

那兩兄弟:一個還依依回顧;
一個低著頭,
是一種堅定與服從的姿勢,
彷彿已把生命遞給劊子手了。
然後他創造那「穿越生命的人」。
其人已動身,
猶自回顧,
並非回顧城門,
也非那些啜泣的人,
更非伴侶。
他只回顧他自己。
他的右臂舉起,伸展;
手在空中張開,放走了一些不知名的東西。
恰似人們把自由交給籠鳥,
這正也釋放出一切猶豫與疑惑,
釋放出未來的幸福和將至的痛楚,
釋放出那些不管住在何處而有一天會遇到的人;
放出明天或後天的一切可能性,
亦放出了想像中以為遙遠、溫柔、沈靜,
而且很久以後才來臨的死。

〈六個英雄〉‧里爾克


這是其中一支舞,《羅丹》。
我們讀著里爾克的詩,
看著羅丹的塑像,
想像著我們是——當然我們不是,所以才要想像!

在教室裡,
我們時而急促跟著舞步,
時而寧止成線條,
更多時候攤平在地板上,
相忘於江湖。

夜晚,
我讀朱少麟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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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15日 星期四

薄荷糖(Peppermint Candy)

導演:李滄東 이창동 Chang-dong Lee
2000/韓/35mm/Colour/129mins
紀錄:2000卡羅瓦維利影展評審團特別獎、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
2003台北金馬影展
IMDb: Bakha satang


粗暴野蠻與纖細易感之間的距離,究竟是多少?或許,比想像中還要接近。

轟隆轟隆,在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中,時間飛快的後退。

潦倒的流浪漢,曾是意氣風發的商人,曾是剽悍的刑警,曾是軟弱的天兵,曾是凝視花朵的靦腆少年。而薄荷糖就像是一枚素淨的印記,恆常標點著男人的劇烈衝突的人生,在不同的生命段落裡,召喚著昔日纖細的感情、羞澀的情愫——那些曾經有過的美好的心的質地。

而一場意外,改變了一切。

作為暴力施行組織,軍隊的粗暴、集體均一化本質,必然碾碎細緻的情感,抹平差異。它崇尚陽剛,自然就容不下陰性化的人格特質。易感的的少年在軍隊裡吃盡苦頭,為了讓自己的表現達到軍隊的標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慌亂恐懼,竟在暗夜中誤殺了陌生少女。

殘酷悲劇衝擊了少年脆弱的心,徹底葬送了少年的理想。他放棄了攝影,加入國家機器的暴力機構,殘暴的性格取代了昔日的溫和,人性的墮落隨著時間的流逝加倍增速。直到昔日的戀人病危,他才再度憶起薄荷糖,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午夜的街道上,只有車輛來往,我突然想大聲高喊:「流浪啊,流浪啊!」我彷彿看見阿文,正如他的綽號 ORPHAN 那樣,像個孤兒,站在故鄉的火車站月台,青春的烈火燃燒起來了,北上列車正由黃昏血紅的天色中駛來,起初只是「卡噠卡噠,卡噠卡噠」,而後列車如巨獸,轟轟然,「匡噹匡噹,匡噹匡噹」,向著我們站立的月台衝過來。我看見 ORPHAN 還在喊著「流浪,去遠方流浪」,青春烈火燃燒起來,他在烈火中站著,不知道要如何走出去。我想到自己,難道自己就已走出去了嗎?那不安的內在,難道不是我逃避 ORPHAN 的原因嗎?我突然感到被甚麼欺騙的恐懼和敵意,又像失落甚麼似的憤怒,但我無法說出失落的是甚麼。我終於明白,自己恐懼的,正是那已然遺忘的。那些青春的理想、信念、堅持、詩、諾貝爾、藝術、愛情……。

而阿文卻在風中,指著我說:「不要墮落啊!」

《三兩個朋友》‧楊渡


同樣是轟然作響的火車,楊渡筆下的 ORPHAN 在理想的烈焰中燃盡了現實,把自己封進年少的青春中再也無法長大;片中的少年則是無法抗拒現實的壓迫,葬送了理想,在墮落中寫就自己的悲劇。

「我想回到過去!」,絕望的吶喊聲中,火車以莫之能禦之勢轟然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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