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7日 星期五

失語。

然而面對著L,我完全沒辦法把父親平日侃侃而談的內容順利說出來,絞盡腦汁也沒辦法,L沒有等我多久,有人插了句俏皮話,L遂很輕鬆的開始了另一個話題,他根本不在乎。我悄悄背書包離開,路上才一點一滴明白剛剛應該怎麼說,於是在公車上哭了起來。
……
國中時那個認真地相信父親所說的每句話的男孩,現在還有什麼能讓他一路哭著回家嗎?我好想知道……
—〈漸漸熄滅的野火〉‧葉智林


我在腦中揣想那個哭著回家的小男孩,鼻頭突然一酸。

為別人的故事落淚,多半是在他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吧,我想。

年少時,也曾有過那一段日子,覺得周遭同儕和老師說的都是不對的,媒體寫(播)的也一樣,都不是真的,黨外不是亂黨,上街遊行的不是暴民。為什麼呢?因為……因為李鴻禧曾經教過我媽憲法;因為我阿公雖然每逢選舉就替黨外候選人助選到聲音都啞了,但是為了保住工作以維持一家生計(作為一個本省籍的郵局局長),還是得入KMT,年年咬著牙向自己不認同的黨交黨費……。

但這些如今看來十分稚嫩青澀的「因為」,卻從來不曾說出口——是的,這是失語。真實世界裡並沒有出現慷慨激昂的針鋒相對,有的只是一個少年默默地從高談闊論的同學中間起身離開,或是在老師滔滔不絕的當下讓目光穿過窗櫺揣測天空究竟有多藍。相對於真實世界裡的無聲,那些「因為」卻在腦海中霸道地喧囂,每個句子都宛若鋼鎚,狠力敲打到我的頭都痛了。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那個少年有沒有哭。或許他並沒有時間落淚,因為忙著把與周遭如此不同的自己隱藏起來。

這樣的失語也同樣地在家中發生,在餐桌上,在客廳裡,我仍是一個沈默的聽眾。沈默,但專注。

時間流去,一切有了變化(一切總是有了變化)。昔日失語的少年終於掌握言語的能力,也逐漸增加論述吸收的廣度與深度。政治反對運動在他眼中越來越顯的庸俗、膚淺、墮落。而曾經長篇大論的父親漸漸在Call-in節目間流連,過去被少年視為慷慨激昂的言論如今益發透露出非理性的本質,並在一、兩次電視機前的父子爭論後,少了許多。

這些,是我的故事。而你呢,你有什麼樣的故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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