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9日 星期日

我們在風雨中,搖晃。

你開始聽聞到巨大的沉默,連哭嚎都沒有聲息;假如有的話,一定被禁錮在厚重的牆垣和黑暗中。沉落的瓦礫堆裡,傳說有微弱的大哥大呼救訊號傳來,然後逐漸息滅。在時間最深的縫隙中已經發生的景況,不是夢的不確定或者黎明的遺忘,而是真實的死亡。

—〈夢或者黎明〉‧李宇宙


下班的前一刻,我確信隔天將會有颱風假,把週行事曆歸檔,向同事說,「週末愉快。」到幼稚園接小夜,等著小夜穿鞋,和老師閒聊,果然,宣布放假了。上車的那一刻運氣不好,雨滴毫無徵兆地瞬間壯大,疾如天火流星,從屋簷到車裡不過十步,執著傘,我們依舊全身像被水浸透。

我們鬧著說要去觀浪、我們把自己種成沙發上的馬鈴薯、我們鎮日昏睡不知伊於胡底、我們重複著打鬧吵架哭泣和好的循環、我們湊熱鬧逛 Costco、我們任性地奔馳國道離家出遊、我們返家發現沒關的落地門窗前濕了一片……。

然後,後知後覺的我,知道大水漫流,生靈塗炭。

風呼嘯不斷,孩子們奔跑玩樂,渾然不覺大樓立於虛空,偶有晃動。

島嶼震動那年,剛從災區回來,心還在遺忘與銘刻記憶之間拉扯衝突,我在蒼白的燈光下竭力完成文件紀錄——那是要留給接下來的救災梯次參考的,召喚著與心神疏離的肌肉四肢,扛起睡袋背包,逃回家。然後,讀到李宇宙(他在短短數年後猝逝)的〈夢或者黎明〉。在屢屢震動的夜裡,我讀著,試圖治療傷痕。

鯨寫了詩,〈大水〉。謝謝他。若沒了詩人,我們要怎麼辦?

大水
1
幾十年來最迷你的颱風,最巨量的雨
我們南下之後
被困在一棟孤單的旅館
橋下的水流到橋上
摩托車上的人被沖到泥濘下
海水倒灌入我們的身體
我們躺在床上
穿泳褲戴著蛙鏡睡著了
明天不知道會在哪一個港口醒來

2
我們躺在床上
讀著濕爛的詩集
練習一些陽光燦爛的想像
新聞報導翻來覆去
中風的抽水站,被吹走的電
落石般的嘆息,天色轉黯的政府
一條河創下他的二十年回歸期滿水位記錄
除了讀詩我們還能怎樣呢

3
我們出動皮筏
在深達一層樓的憂傷裡四處漂流
無論老還是病
都已經濕透
我們專注於垃圾滿佈的水面
快速地從眼前流逝
比時間本身更快

4
劫難之後
所有的人都齊聚到海邊來看海
海風在巨浪中超渡鬼魅
有人想著魚
有人是魚的本身
海的眼神相當傷人
我們在海邊搜尋屍塊
沙堆中坐滿斷頭的煙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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