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15日 星期五

記憶的修改──張大春的〈將軍碑〉

「可是,那時節──」將軍沉吟著、嘆息著,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希望對方能體諒:在內戰外患頻仍的年月裡,沒有什麼人、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耀與罪惡、功勳與殺孽、權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全是可以攪和成一體的稀泥。


將軍如同一般典型的軍人,有著深厚的信仰。他相信著大中國的歷史;看不起文人(教授?教授能大過司令官嗎?);不接受眾人的推崇(立碑、立傳),只接受榮工領班的褒揚──因為他們信仰一致……。

將軍的兒子維揚則是另一個類型,以石琦對他的描述,是個「不可救藥的完美主義者」(受不了台北的空氣、將軍墳上高麗草的剝落,頻繁地整理自己的衣裝)。當他在清明節的時候回淡泊園上墳時,儘管「滿地爛濕的草葉和飛濺的泥漿」,他筆挺的米色法蘭絨褲角仍是乾淨的。入污濁塵世,仍是不沾不染,掠過如刀鋒。這樣的潔癖當然意味著,他要求的是純淨的、無染的。多麼有趣,這對充滿衝突的父子,在這點上竟是如此的雷同!

而當將軍父子同時面對歷史時,兩人的共通點,就讓他們無法迴避一個龐大的問題。無論是有根深蒂固的信仰價值(如武鎮東),或是從不弄上髒污的完美主義者(如武維揚),都是要求著神聖的、純潔的。然而歷史卻總是在相反的一端,是曖昧不明的、善惡混雜的。於是當他們面對歷史(自己的,以及對方的)時,價值堅定者面臨著糾纏的矛盾,完美主義者(以小說中意指的概念)無法躲開撲面而來的污濁。

於是乎,只得修改記憶。並且,放棄言說──如將軍的不語,如維揚的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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