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傳
2003,雲門三十週年公演。
舞者李靜君寫道:
「這是齣殺人的舞。跳一次死一次。跳完了亢奮得睡不著覺。
睡著了又抽筋醒過來。但,總想再跳,因為過癮!」
看著她不間斷地四、五個大旋身出場,全場立刻迸出風雷般的掌聲,然後,掌聲息止,她繼續跳下去,跳出飽滿的力道。
這就是跳了二十幾年,跳到要成「精」的舞者。電視播出的特別節目,她的臉孔一直出現。歲月在她的皮相留下痕跡,卻也在她的內在累積火侯。
看完了舞,還沒從震撼中回復過來,一群人眼中閃動著光芒,簇擁著魔女老師去KTV 續攤。和黑皮閒聊著,昔日的首席舞者悠悠的說,「舞已經改過了,原來的……跳起來累死了。」
我在心裡默默揣想著,當初的《薪傳》到底驚心動魄到什麼程度,設下多麼不可思議的極限,竟能讓這些頂尖舞者跳盡了氣力?而那些極限,又是怎麼證成了舞者的精彩?
林懷民用這樣的文字寫舞者,我一點都不覺得矯情。
為藝術獻身,沒有比舞者更真實,更慘烈。觀眾看不到的後台,常會看到退場的舞者,歪個身癱倒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耳朵可是豎直的,時間一到,爬起來站到翼幕邊,在正確的節拍上衝進舞台,繼續表演。
雲門三十年,事實上就是舞者的心跳,呼吸,汗水,甚至創傷,交織起來的。
舞者要瘦,要跳得高,轉得快,要能持久,在在是對運動員的要求。但是,運動員不必詮釋音樂,不必呈現戲劇,甚至不必優雅。
舞者是奇特的勞動階級,收入也許比不上工廠的工人,絕對比工人累。舞蹈不是「興趣」,是他們的生命,是那心跳。聚精會神的舞者煥然明亮,以有限的肉體追求無限的可能。
舞者是人類最美的標本。我崇拜舞者。我的工作,編舞,沒有玄秘,只是尋找妥貼的方法把舞者呈現出來。
—〈三十年二三事〉‧林懷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