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19日 星期六

現實的運動往往跟主觀意志相背離?!

許育嘉的〈一場真正能夠翻天覆地的教育改革〉是目前為止,我所看過的考察近十年來台灣教改最有新意的文章。前半段是非常有趣(但不一定準確)的政經考察,文末還連上 Paulo Freire 的批判式教育學(舒詩偉的《拉美地誌,魔幻行腳》有一篇名為〈重看批判式教育學——與 Paulo Freire 對談〉的訪談譯稿)。

只有幾個地方要提出質疑。

作為中小企業主、城市高所得階層如醫師、律師、大學教授的子女們,隨著總體經濟能力的下降、留學生獎金難以獲得,要像大資本家、大財團的子弟一樣進入「人本教育」系統的體制、高收費的貴族森林小學,繼而出國唸書,甚至進入如美國長春藤名校的機會,更顯渺茫;另一方面,這些階層的小孩,卻又在文化上獲得較好的啟蒙,表現得比一般工農大眾的子弟更好,從而傳統的大班教學,以及與之相應的填鴨式教學,就成為窒礙他們學習、成長的方式。因此,城市小資產者的主觀願望透過虛幻的教育「自由化」宣傳與抗爭,在獲得了城市白領勞工的認同與支持下,展現出一定的社會力量。


近十年來,中小企業主、城市高所得階層的總體經濟能力真的下降了嗎?他們的子女出國唸書甚至進入長春藤名校的機會真的變少了嗎?我理解的情況卻恰恰相反,在經過一兩代的資本累積後,越來越多的家庭(甚至包括少數工農階級的家庭)開始有能力送子女出國唸書。而且越來越少留學生把「是否申請得到獎學金」列為出國留學的首要條件,即使申請不到獎學金也能「自籌經費」,不像過去的留學生只要申請不到獎學金,就得斷了留學夢。顯示出國留學的總體經濟門檻在這十年來不增反減。

因此大班教學與填鴨式教學之所以成為教改的「目標」,不能以「城市小資產者的總體經濟能力下降」來解釋。反而是因為城市小資產者的經濟能力提升後,生活標準的要求隨之提高,於是對台灣數十年來粗廉的教育感到不滿,加上解嚴後台灣社會力的釋放,提供了運動的能量,於是啟動了以城市小資產者為主體的教育改革。

另外,比起工農階級,城市小資產者的子女的確擁有較佳的文化啟蒙,但大班教學與填鴨式教學對兩方子女的學習成長的窒息應該是一致的,並沒有分別。這部分的教改意願不能牽強地歸類成「城市小資產者的主觀願望」。

看來,教師若要解決罷教權的反對聲浪,首先必須破除躲在學生與教師的對立關係背後的資本邏輯和結構制約力。當然,像人本教育基金會那樣以一種虛幻的、沒有考慮物質基礎,主觀的對教師教學態度所做的責難,並非本文的目的。


事實上,教師爭取罷教權的實踐過程,將促其認識到必須破除教師與學生之間,一個只教、一個只學的對立關係,從而了解到對立關係來自於資本主義的學校教育制度,並且改變它。要改變這個現存結構,巴西解放教育家保羅‧佛雷爾(Paulo Freire)認為,惟有透過作為主體的教師與作為客體的學生之間互為主體的「對話」,共同建構出批判意識,覺醒到教師/學生的社會存在,從而在兩者協同合作的基礎上,對現存結構(客體)進行改造(賦權),並在實踐過程中反省、修正實踐的方式,透過這個行動/反省的反饋過程,最後建構一個替代結構,完成另一次主客統一。


當然,這樣的實踐過程,學生與教師互為主體的關鍵來自於「對話」,透過教學內容與意識覺醒的直接同一,打破教師與學生上對下的對立,並且教師/學生的罷教行動,甚至學生/老師的罷課行動都是兩者爭取權利的展現,如此,所謂「無辜第三人利益」的論述,則不攻自破。總之,透過教師工會的發展與勞動三權的爭取,為教師與學生之間對立關係的破除找到可能性與現實性,這將是一場真正能翻天覆地的教改運動來臨的契機。


Freire 曾提到,「我們愈能批判的過日子(這用 Giroux 的話,也可以叫做激進教育學),就越能把一激進與批判的教學方式內化,然後也就愈明白:教、學不可分開。」

這意味著,要達成「學生與教師互為主體」,破除教師與學生之間的對立,關鍵並不在於罷教權,而是教師得自我覺醒,擺脫菁英身段,向學生學習。罷教權的使用反而只是實踐的後半段過程,「對現存結構(客體)進行改造(賦權)」的展現/實踐而已。

所以,我要瞄準的的問題是,長久以來受國家機器豢養的教師是否能承受這種(類似人本教育基金會式的)缺乏社會脈絡考量的主觀的期待/要求/責難,以批判式教育破除師生對立?還是如作者所提的,「現實的運動往往跟主觀意志相背離」?

延伸閱讀
Paulo Freire
批判教育學只是個名:關於翻譯政治的討論
批判教學論與教師主體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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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9月26日 星期四

遊行作為一種生活——旁觀九二八。

趁著等頭毛乾的時間,寫一些初步的想法,粗糙是必然的,歡迎指教。

我是樂見九二八遊行的,無論這場遊行的主軸是不是包括「課多少補多少」(這部分已經吵/炒成口水戰了,實在很沒意思。張輝山自己說過的話還要賴,格調真是不高,詳見文末),我都不太在乎,我在乎的是形式,而我相信,形式會決定內容。

首先,所有的群眾運動不可能有「純」的訴求。任何一個群眾運動裡的每個個體的意志,向來不是鐵板一塊,都不能/該化約成簡單的訴求邏輯——如同總統大選後在國民黨中央黨部聚集的民眾,或是1112反核大遊行的群眾,都不能以「逼宮」或是「挺扁」這樣天真粗糙的標籤定影。事實上,人可能會因為認同一場遊行的全部或部分訴求而參加遊行,同樣的,也可能因為反對一場遊行的全部或部分訴求而不參加遊行。所以,當我們回到九二八,無論參加遊行的老師是只為了爭取勞動三權,或是包括「課多少補多少」,甚或只為了爭取薪資而不顧爭取勞動三權,無論老師們是「進步的」或「保守的」都不是很重要,也不是很有必要去做區分或釐清,重要的是身為運動者的全教會,應該要體認到他們的任務之一,就在於將個體自身原本所具的混淆且保守的意志,透過教育與討論而引發出進步的可能性。

特別是在左派孱弱(還是根本沒有?)的台灣,罷工之稀少,跟歐洲(特別是法國)簡直不能比,如今向來被視為保守的教師要上街頭,與當年總統大選後在國民黨中央黨部的群眾一樣學習成為「暴民」,實在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無論這場遊行的進步性如何,總是個開始。而有開始,就有希望。

最盼望的結果,是老師們終能放下身段,體認自己雇用者的身份,無論他們當初參加遊行時抱持的訴求為何,都能在運動過程中,以討論與反饋的「形式」增加「內容」的進步性。如同冷尚書在〈老師們,歡迎歸隊!〉這篇文中提到的:

另外,在法國及韓國社會的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到:「教育改革」真正的後盾是「教師工會」,而不是少數幾個「良心型高級知識份子」。因為,教師工會在社會中的萌芽、茁壯一路發展過程中,才有力量不斷地形成與調整教師、家長、教育行政官僚三者之間的權益網絡,「改革」才不致淪為社會中少數人的「呼籲」。教師作為一種複合的身份認同(興趣\職業\生涯選擇),集結並團結在工會組織之下,教師作為一種專業才有可能落實為集體推動教育改革的力量,少了這些,「教育改革」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在教師身上的許多期望或光環早該卸下了。去聖邈遠,寶變為石。讓老師在成為老師之前,先成為一個「人」,再成為一個「勞動者」,然後才是「老師」吧。

928 中小學教師決定上街頭

記者許峻彬/台北報導

全國教師會昨天決議在九二八教師節發動中小學教師會師台北遊行抗議。理事長張輝山表示,教育部一再反對教師會適用工會法,限制教師組工會權利;且取消教師免稅後,對新增稅額的運用違反行政院院長宣示的「課多少稅,補多少」的承諾,因此全教會將發動全國廿萬中小學教師走上街頭

全教會昨天召開臨時理事會討論九二八是否遊行及遊行訴求,張輝山表示,教育部長黃榮村雖親自到場與理事溝通,但針對教師會適用工會法、是否信守行政院課多少補多少的原則,黃榮村的說明「不清楚、也讓教師看不到未來」,因此全教會出席理事無異議通過,仍要在九二八遊行抗議
……
【2002/09/0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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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6月9日 星期日

回應南方朔的〈讓我們上街頭為聯考來請願!〉

南方朔日前發表了一篇〈讓我們上街頭為聯考來請願!〉的評論,以下是針對那篇文章的回應。

保守不保守,是重點麼?

最初看到這篇文章時,文前有一段出處不詳的短評,以「教改改掉了什麼?」作為標題,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以前教改團體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都是「改革派」,所以我也從來沒質疑過他們(但認識我的人都聽過,我私底下對多元入學頗多質疑。)然而,如今,我們實在不能不正是這個問題了,南方朔從來就不是保守派(雖然他也稱不上多進步),他這篇文章說出了我全部想要說的。


南方朔是不是保守派我不知道,但就我所知,此君討厭民進黨的程度跟陳文茜大約不相上下。或許是因為這樣,在核四廢建攻防戰時,我們才會讀到陳文茜的那篇〈陌生的城市〉(還好,後來有姚人多回應了一篇〈政論不是這樣寫的:看陳文茜的「陌生的城市」〉),而如今升學政策吸引了全民的目光,南方朔寫出這篇〈讓我們上街頭為聯考來請願!〉,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像,沒有人批評陳文茜保守,對不?

薄弱的理由,蒼白的論述

在〈讓我們上街頭為聯考來請願!〉的開頭,南方朔只是簡單的以「『聯考』是『聯考』,『科舉』是『科舉』,根本就不應相提並論」這樣單薄的一句話替聯考脫罪——或是更進一步地,以「妖魔化」的帽子反扣批評聯考的人——,讓人完全想不通,同樣是「一試定終生」,同樣是以一元化的方式評價學生,同樣是逼使莘莘學子花費最寶貴的青春歲月在同樣的材料上反覆演練以訓練自己成為考試機器,為什麼,聯考跟科舉不能相提並論?

這樣粗糙的論證方式(或是說,根本稱不上是論證?),理由之薄弱,論述之蒼白,讓我這個六年級的小朋友都不禁懷疑,搖筆桿寫評論這行飯,竟已經這麼容易吃了麼?

搖擺的立場

另外,作為一個評論者,最基本的要求應該是標明立場,並且以一貫的立場與思考脈絡發展論述。但南方朔在這篇文章中,一方面抨擊多元入學製造特權,憂心台灣要付出教育特權化的代價——聽起來好像是追求教育資源的公平分配的論調;但另一方面卻又無比推崇菁英式的教育,寫出「全世界那一個教育體系沒有『明星』,『明星』是榜樣,是社會進步的主催者,重要的是要去維持『明星』,使其發揚光大,『明星』不要看不起『非明星』……」這種令人作嘔——我以為只能出自魏鏞之流的政客口中——的菁英主義論點。

讓我們搞清楚,菁英式教育生產出的是符號,如同刺繡的束帶展現了優雅;鍍金的轎子展示了權力;阿富羅(Averroes)的書冊意味了博學;腳踝上的鍊鐲則透露了奢侈(伊塔爾‧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換句話說,菁英式的教育所培育出的「明星」,不代表能力超群,而是「血統優秀」,這正是文憑主義的精髓。於是當「明星」出現,又被推為社會的「榜樣」,而且繼續維持「明星」,其子女在具備優於其他人的文化資本的情況下,自然能成為新一代的「明星」,繼續「發揚光大」。

台灣過去數十年來,明星學校跟文憑主義互為唇齒,透過篩選機器——聯考——在眾多學子中篩出適合考試制度學生。所謂的「明星」不過是考試制度的良好適應者,這樣的人能是榜樣,能是社會進步的催生者?!拜託,要這些良好的意識型態產品違反自然法則去反對生養他們的既有的保守意識型態(詳細論述可參考法蘭克福學派對意識型態與國家教育的看法),讓社會「進步」,簡直比要老天把雨下在翡翠水庫還難!

菁英式教育,必然會不斷地複製「明星」,不斷地再生產「明星」,形成代代相傳的特權結構。而南方朔竟還能寫出「台灣之所以是個封建性不強的社會,是因為我們的教育體系並不是『封建再生產』的一環」這種論點,除了睜眼說瞎話,我找不出更貼切的形容詞。

再來看看這句話,「聯考從來就不是怪獸,今天台灣各行各業的菁英,都是這個制度養大的。」這說法好熟呢,不是麼?「今天台灣的經濟奇蹟,是國民黨四十年來執政的結果。」當然,今天台灣的菁英階級是聯考的產物,這點殆無疑問,但這並不表示這個制度是好的。以聯考這種一元化的評價方式的特性來看,我們可以合理的推測,如果沒有聯考這個制度,今天台灣各行各業的菁英可能會更加優秀。

倒底是誰不專業?

除了這些以外,〈讓我們上街頭為聯考來請願!〉當然還有提出教育上的「專業」論點,以證明南方朔的「教育專業」不是胡吹的,不只能評斷出教改體系是「不專業的、外行卻自以為內行的」,而且參加教改小組的會議不是參加假的,是很有資格的,之後不歡而散不是因為他不懂教育,而是「道不同不能與之同流」。

他是怎麼寫的呢?

我們每個讀過書的人都知道,人生是痛苦的,學習也是痛苦的,但學習到了知識與智慧,這時候痛苦就會變成快樂;我們也知道教育也是一個競爭的領域,有競爭才會有進步,祇是希望競爭不要太慘烈即好。


任何社會都有競爭,教育當然也有競爭,明星小學,明星中學,甚至明星大學都沒有什麼不好。教育也永遠沒有「快樂學習」這種歪理。台灣聯考當然不十分理想,但台灣的教育競爭比起日本來可好太多了。日本每年就不知有多少學生皆倒在東京帝大的榜單之前——有的是因為被錄取而快樂得昏倒,有的則是因為沒被錄取而挫敗得昏倒。


我書讀得雖然不怎麼樣,總也算是讀過書的人,不過還好,我讀過的書跟南方朔不一樣。無論是李雅卿發展的自主學習(從種籽到北政),夏山學校「不憤不啟,不悱不發」的授課方式,或是森小相對來說較積極的「愛智」的教學觀,都說明了,學習不必然是痛苦的,快樂學習絕對是可能的。

另外,教育是拓廣人的經驗,是使人透過體驗而認識世界,是人與他人的體驗相互印證相互碰撞的過程,(黃武雄,《童年與解放》),這個過程需要互動,需要探索,需要體驗,需要發展,卻根本用不著「競爭」。教育根本不是一個競爭的領域,只有「訓練」才需要競爭,只有搶奪「明星」的位子才需要競爭,更準確地說,只有服膺資本主義邏輯的生活方式才需要競爭!

可是,以南方朔這麼豐富的學養,這麼敏銳的政治觀察能力,為什麼竟會在根本的教育概念上有這麼大的謬誤?難道是他對某政黨的厭惡蒙蔽了他的判斷,讓他愛上了反對?——畢竟愛情總是盲目的、激情的、非理性的。不過,應該不會吧,我是不是想錯了?應該是我想錯了吧,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拍紀錄片的吳乙峰曾經舉過一個例子,提及解嚴前一位致力推動民主運動的前輩,投注精力熱情於其中,希望能打破威權體制,達成民主。有一天工作後回到家,在客廳看著電視,抒解一天的辛勞。沒想到坐在一旁的小孩吵著要看卡通,要爭遙控器的控制權。這位前輩一怒之下,巴掌拳頭就揮了過去。

為什麼這樣一位希望打破威權,推行民主的前輩,為民主運動貢獻心力,卻用這麼威權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孩子?為什麼有那麼多被體罰長大的人,對當初打他的老師滿懷感激,認為當初沒有老師的狂打痛扁,就沒有自己今天的成就,而且打算繼續打自己的孩子?難道不是因為這些扭曲的人與人之間對待的方式,已經透過「教育」這種意識型態的控制方式,深深地內化在人的意識深處,因而壓制了理性而展現在生活中?

那麼,想到台灣過去的教育模式是多麼令人痛苦,多麼強調競爭,多麼推崇「明星」,就不難理解曾經歷其中的南方朔,何以認為教育沒有快樂學習,教育非競爭不可吧。

無獨有偶的,在這篇〈讓我們上街頭為聯考來請願!〉,我們還能讀到其他愚蠢的論述:

而「教改」楬櫫「要快樂的學習,要每個學生都有大學可以唸」,結果就是我們的中小學教師愈來愈不敢要求學生,教育品質日降。


教師跟學生之間的關係,難道不是相互啟發,協助學生學習知識麼?又怎麼會需要「要求」學生?「要求」一個人做事情,表示做這件事是違反人的意願的,如果教育需要「要求」學生,表示這樣的「教育」不是以人為目的,是以人為工具去遂行某種目的。這樣的「教育」只會使人異化,成為工具,根本稱不上是教育!要提升教育品質,當然是靠教師要提升自己的教學能力,以更好的教案來達成。

他們反對價值一元,大家都擠聯考窄門,那麼他們就該好好為職教鼓吹,但卻又要將職教體系全都變成大學,以滿足人們的「大學」之夢,種種錯亂不一而足。


健全職教體系當然非常重要,但妄想靠鼓吹倡導,就要讓學子風行草偃不鑽大學窄門,這種牧民式的思考方式,反映的只是南方朔的右翼菁英主義,認為菁英階級有權力而且有責任去規劃社會分工,去決定一般人民的終身職業與命運(黃武雄,再論文憑主義與廣設高中大學)。過去少有主動選擇進入技職體系的學生,大多是升大學無望後被迫就讀,這是強迫的社會分工,毫無自由選擇可言。社會分工應由「人民自由選擇」與「長大成人後的自由競爭」去自然調節,自由選擇是個人的權力,不容國家或菁英階級剝奪。

說實話,我真是感謝南方叔叔有堅持「道不同不能與之同流」的風骨,好讓教改會議無緣領受他的「專業意見」!

九頭怪龍的最後一顆腦袋

政治評論的本質當然是作文比賽,這點無須爭辯,也不必遮掩。但為了不讓這篇成為單純的幹醮,最後,我想談兩點核心的觀點。

當今對升學政策的議論總是二元對立,不是多元入學,就是聯考,可是不接受多元入學,不代表非得接受聯考,一定有其他的改革出路。多元入學方案問題層出不窮,當然需要檢討改善,但如果因此要回到聯考的老路,我得說,這實在是想像力貧乏的作法,而且是深切的悲劇,台灣社會自四一○凝聚起來的教改共識,將受到很大的打擊。

聯考的公平性,是一種虛幻的存在。正如法律不會保障人民的權益,保障的只是虛幻的安全感(李茂生語),聯考也從來與公平正義無緣。想想看,聯考考的是一元化的教材,社經背景高的家庭,既容易累積文化資本,讀書環境又好,更不用提在補習班與參考書籍方面的經濟優勢了,這樣考出來,怎麼會公平?明明聯考是如此不公平,但國家機器為了維持聯考的正當性以繼續推行粗廉的教育,菁英階級為了其下一代保有既有的升學優勢,在數十年來不間斷地意識型態灌輸下,人民早已根深蒂固的認為,「聯考雖然有很多缺點,但它至少公平。」卻沒有想到,這注定是一場開賽前就決定了比數的比賽。要比較聯考與多元入學的公平性,只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分別,更根本的差別或許是,一個是偽君子,一個是真小人;一個是讓人民安於現狀的鴉片,假公平公正之名,行階級鞏固之實,而另一個則誠實地反映出台灣的特權文化,讓我們看清所謂的「菁英」的偽善嘴臉,也讓我們面對自己的人性弱點。

而關於廣設高中大學部分詳細論述,詳見黃武雄的《台灣教育的重建》,包括廣設大學的理由,批評現今教育部廣設大學方案的缺失……這裡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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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月15日 星期二

城市殘篇。

狄歐米拉(Diomira) [記憶]

城市與城市或有相同/不同的美景,但對旅人來說,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會引起旅人嫉妒的,是生活,快樂的生活。
更精確地說,是(以為自己)擁有快樂的生活的記憶的人。

伊希多拉(Isidora) [記憶]

「一個人在荒野裡馳騁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會渴望一座城市。」
「…而此地的鬥雞,已經淪為下注者之間的血腥爭吵。」
伊希多拉是人生的夢想(的終點),是馳騁的青春的盡頭,旅人停止漂泊的渴望。
這個城市有著一切的美好,除了年少。來到這裡,你得到所有,卻垂垂老矣。曾經指向未來的欲望成為屬於過去的記憶。

多洛希亞(Dorothea) [欲望]

一件又一件的事物的談論構成了城市——敘事結構。
道路/欲望的開啟是偶然與巧合。

齊拉(Zaira) [記憶]

齊拉,「高壘環峙之城」。這城市的構成並非其形體/形式,因而,要描述這座城市,嚮導式的敘事終歸徒勞。組成這座城市的,是「空間的量度與過去事件之間的關係」。
城市的記憶/過往,書寫在裂隙、夾縫、邊緣、缺口——種種幽微的角落

安那塔西亞(Anastasia) [欲望]

安那塔西亞,陰險之城。
欲望,在(安那塔西亞——亦即欲望——的)言說間被挑起,而欲望的醒覺,只有身在欲望的中心才會發生。
「……如果你一天工作八小時……你的勞動是在賦予欲望形式,可是勞動本身卻由欲望那兒獲得形式,而且當你相信自己在安那塔西亞樂在其中時,你不過是它的奴隸。」

塔馬拉(Tamara) [符號]

事物都平凡無奇,直到/除非它成為/是另一件事物的符號。
人們在(塔馬拉的)街道上見不到事物,只有符號。事物總以所意指的符號被辨認,除非其自身的形式就足以彰顯自身。
而物的價值,往往以其代表的事物被衡量。首飾的貴重不在金屬的稀有,而是彰顯的幽雅。
事物並不真的被敘述,被言說的只是符號——所以到頭來,只是符號的自我反覆。
在塔馬拉——符號之城,符號濃密重障,事物隱匿/缺席。

佐拉(Zora) [記憶]

記憶,是凝結時間,抗拒變遷。
若是沈湎過去/強求永恆/身陷記憶,則世界僵化崩毀。

狄斯比那(Despina) [欲望]

欲望——狄斯比那城的兩個面貌——取與它對立的空乏——沙之漠/海之漠——為形像。欲望,生於空乏。

姬爾瑪(Zirma) [符號]

「記憶過剩,而且多餘:它重複著符號,使城市得以存在。」

伊紹拉(Isaura) [輕盈]

輕盈,剔骨除肉(像哪吒!)/化約成基本元素。
「……看不見的地景範限了看得見的地景……。」
水的汲取,提升了伊紹拉城。

模里利亞(Maurilia) [記憶]

時光流轉,都會變遷。城市的變化/現代化,讓過去(的城市)變得優雅。因懷舊故,所以優雅。
「……大都會的另一種額外魅力,乃是透過它的轉變,我們可以懷舊地回望它的過去。」
然而,城市的流轉並非連續,而是斷裂。時移,事往。

費多拉(Fedora) [欲望]

在小圓球內的費多拉,是城市過去時的可能性,是昔日對未來的想像。
人對城市的理想,即人對城市的欲望。
實然而非「非如此不可」的費多拉(巨石大城),與被想像有可能性的但實際上不可能存在的費多拉(圓球內的模型),皆非真實。然而因同屬假想,所以必然存在。

佐伊(Zoe) [符號]

符號並非依其獨特外貌/形式被辨認,而是差異。
「……如果在所有的時刻,存在都只是它本身,那麼,佐伊乃是無可分割的存在之所在。但是,為什麼這座城市會存在呢?區分內在與外在,區分車輪的隆隆聲與野狼的嗥叫聲的界線在哪裡呢?」

詹諾比亞(Zenobia) [輕盈]

對快樂生活的想像,總是由已知的/現存的元素/模型建構而成。
「……一種是歷經許多歲月,它們的變化還繼續賦予欲望形式的城市,而在另一種城市裡,不是欲望抹消了城市,就是欲望被城市抹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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